南沟旧事之酸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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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厚实的三原北塬原本也是草木茂盛,台塬肥美丰盈,千百年来一直滋养着先民们,也不知何年何月竟然被撕裂得沟壑纵横,坡宽崖险,状如裸露出地表的树根一样,触目惊心。明、清两代出版的多部《县志》中,马额就有“久旱不雨,民饥逃散”、“雨涝水患,损屋害稼”等记载,严重的水土的流失也曾流传有“邵村塬上上粪,瓦店坳里扎囤”的说法。人为破坏加之干旱少雨,沟谷坡畔对于老家邵村来说,最不缺的就是酸枣树,一沟沟、一岭岭地荒倍子(1)疯长着。

早先时,南沟里都是趄坡地,不易耕种。常言道,手中有粮心里不慌,那些曾经遭受过民国十八年年馑(2)的老人知道粮食就是农民的命系系(3),因而开地屯粮成了他们后半生的主要任务,挣死挣活(4)恨不得给子孙万世都把粮攒足囤装满。所以每到农闲时便扛着镢头,自找一块阳坡地烧草开荒,可满是撂跤石(5)的坡地到头来打的粮食都不够籽种,白费一番功夫,也只得作罢。

始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的农田基建是一场改造自然、改善农业基本条件的群众运动。沉寂千年的南沟里顿时热闹起来,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三瘪四不圆(6)状的扩音喇叭不歇气(7)地播送着革命歌曲和最高指标,中间不时夹杂着队长激昂的声音,除了表扬那些干活泼实、肯出力的实诚人外,也顺便日娘带老子的失绝(8)那些出勤不出力、耍奸溜滑的人。老家邵村的父辈们开山破硷、肩扛手推,用冲天的干劲楞是将荒坡改造成了错落有致、肥沃平整的梯田,也曾为堡子争得了全乡农田基建优胜红旗的荣誉。

人们向大自然要粮食的革命热情把原先满沟满坡的酸枣树也挤兑上了高高低低的硷畔崖间,虽然原本广阔的生存空间被压缩了许多,但它们依然挺过酷暑严寒并顽强地活了下来,也带给了我们小时生活的乐趣。

每年春月间,或是地势向阳吧,南沟里的春天似乎比塬上来得更早,浊浴河谷温润的风早早地唤醒了还在冬眠中的万物。铁杆蒿底部已经冒出了泛着白的绿绒绒的碎叶,可去岁干枯的枝杆还在傲然地挺立着,不愿倒下;台地间,嫩绿的地地菜(9)混杂在整齐的麦行间也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油绿诱人;新翻地里的打碗花已经舒开了叶,扯开了蔓,毛笔头状的粉色花蕾也即将绽放。

硷畔上,原本褐色的酸枣树枝像吸足了母乳的姆犊娃(10)般积蓄了充足的养份,在和熙的春风中渐渐泛出了青绿的嫩芽。过些时日,便长成了拇指般大小的叶片,枝繁叶茂像着一袭绿裳的淑女般,风韵万千。还泛着绿的枣刺长在枣枝间倒像刚入伍的新兵般稚嫩嫩怯生生,手中的‘武器’也如棍棒一样全无森然之气。从沟畔的菜园到沟南的阴山岭,从东边的药树沟到西边的屯里河,葱郁的枣刺树一片片,一道道,染绿了一河两岸的硷畔沟垴。

春日的暖阳温柔地催开了早已迫不及待的枣花,浓绿的枝叶间便开出一丛丛细碎金黄的花瓣,像小星星一般点缀在绿叶中越发显得雍容华贵。阵阵枣花的清香弥漫了满沟满畔,吸引得那些野蜂、花媳妇(11)、蝴蝶竞相前来骚情一番,一个个像流着酣水(12)的光身汉(13)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婆娘丰满的尻子一样,学摸(14)着偷偷拍上一把,便心满意足的“嗡嗡”而去。

酸枣花盛开时也正是麦子扬花吐穗的时节,燋(15)性子人已经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搭镰收麦做着准备。男人们把犁耧耙耱、镰钗拨件(16)都拿出来挨个拾掇一番;腾空麦囤打摺(17)干净,把老鼠祸害人的窟窿缝缝塞实在;屋里人也都把平时积攒的蛇皮袋子拿出来清洗晾晒,顺便用针线把破洞用铺衬(18)补上,以备夏收装粮用。

老屋斜对门的纪明老汉(按村里的班辈(19)论来我得管他叫老爷)在我记忆中是一个十分勤快的人,每天天麻麻明就上地干活,熬晌(20)到晚上天黑得几乎瞅不见人影才回来。开荒揭地(21)、锄草起苗那是务营庄稼绝对的一把好手。

每年这个时节,南沟里的枣刺由于养份充足变得韧性极佳,也是做耱刺荆笆的上好材料。他老人家便会拿上镢头和绳子,早早地下沟去挖枣刺。一般都是先瞅实好(22)能用得上的枣刺(做耱刺的枣刺股粗细要合适,太细易做但不耐磨,太粗难做也易折断,因而选材全凭个人的眼力和经验),然后用镢头在丈余高的土硷上先挖上供人站得住的脚窝。待踏实站稳后,便朝手掌里唾上一口两手顺势一搓(据说这样抓东西不滑脱,也能使上劲),攥紧镢把轮起镢头,照准相端好(23)的枣刺股一镢下去即可。

估摸着数量差不多了,他便将枣刺挑到一起压实捆好。解下腰间的腰带掸掉身上的灰土,然后从腰间掏出烟锅子装上旱烟,用大拇指压实并点上火,坐在镢把上一边“吧哒吧哒”吃着烟,一边盘算着今天的收获。过足烟瘾缓过劲后便起身准备回家,先把捆好的枣刺挪靠在土硷上插上镢把,然后半蹲下来扛上肩过子(24),便慢慢悠悠地往塬上家里背。那时一直很奇怪,那些长满刺的枣刺他是怎样背回来的,难道老人家有金钢护体功夫不成么?

擢(25)回来的枣刺他老人家会放在门前,也不坐板凳便圪蹴下来,然后用镰刀挨个将枝上的岔股和刺取掉,一条条码放整齐。用早已备好的麦秸先点上火,待明火熄掉后将草灰拢成长条状,趁机将枣刺股中间处埋入热灰中煨(26)上三五分钟。迅速取出来稍一用力便轻易地拧成麻花状,一个耱刺即便大功告成。挨个弄完后便从牲口圈中拿出残缺不全的耱,把缺损的用新煨的耱刺换掉。没有煨的枣刺股会被用来换掉挡粪荆笆上的破损部分,免得用架子车给地里拉粪时遗洒。那些过于粗大的枣刺股也会被用来作成鞭杆,用来吆牛后半截了。最后剩余的枣刺也不去岔股和枝便拿到自家自留地里寨(27)了菜地。

正是由于他老人家的勤快闲不住,因而每年他家的耙耱也是堡子里最齐整的,隔壁邻里(28)借用的也多。即就是多年后堡子人闲谝时,还能想起并夸他老人家当年编耱的手艺十分了得,编的耱是如何的结实耐用。

七、八月间的南沟里不像塬上那样还有些微风,硷畔上的枝叶如神定一般纹丝不动,远处的景致在滚滚热浪下扭曲变形,如海市蜃楼一般。麦茬地里的马齿苋长得茎杆浑圆、叶片厚实,很是嫩善(29);喇叭花蔓像攀附上了权贵一样紧紧地抓着玉米杆往上爬,蓝、粉色的花如喇叭般努力向上张开,散布着自己已步入上层社会的消息;荒坡草丛中的蚂蚱和浊浴河谷中的青蛙也互不示弱“吱吱”、“呱呱”此起彼伏地叫着,更像是一台乡土风情的交响音乐会。

那时节,虽然地里广种薄收,但大人们依旧忙碌。每年暑假时为了网笼(30)住我们这群没王的蜂,家里就安排放羊割草的活路给我们。当然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在沟里拾翻闹腾,什么“逮蛤蟆剥皮,‘呱啦鸡’裹泥(31)”的事全都干过。

硷畔的枣刺树上这时也结满了珠珠串串的野枣,或是受地势、养份的影响,长得雌笨的还是深青色,长得快的也已白色(32),长得欢实的早已经成了酱红色。坡硷上日渐成熟的酸枣逐渐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放羊娃摘酸枣本是捎带的事也就变成摘酸枣倒成了主业。至于放的羊,也就任由其坡坡硷硷地跑去吃草。说来也奇怪,羊儿放着平地上的嫩草不吃,却最爱爬高沿低的吃硷畔上浑身长满刺的枣刺叶,也不知是图啥哩。后来一想,有句话不是说“人吃辣子图辣,羊吃枣刺图扎”,这倒也应了这个说法。

为了吃到酸枣,娃们也是想尽各种办法。爬到硷畔上去摘吧,坚硬的枣刺会不时刺伤手脸、划烂衣服,自个受疼不说弄烂衣服回家挨顿打也不是没有可能。诱惑难耐之下的办法总是会有的,就地拾起一块土疙瘩撇上树去,顿时“扑索索”落下一地珍珠般的酸枣,少不得一阵哄抢拣拾,也落个皆大欢喜。酸中透甜的野枣不但吸引着我们,也惹得堡子里那些害着娃(33)的小媳妇们直咽口水,戳使着自家男人或小姑子将想法婉转地传递给了阿家,着忙抱孙子的婆婆们自然心领神会。因而每天麻擦黑时阿家们便端着老碗站在城门口专门等着我们放羊归来,像收过路费一样这个一掬那个一把凑够一碗,欢天喜地地端回家去满足自家嘴馋的媳妇了。

当然了,摘酸枣这看似简单的事却也有着难以想像的危险存在。自然界中动物的自保意识一点也不亚于人类,或许是看中了枣刺这道天然屏障吧,蛰驴蜂(34)也喜欢将巢安在枣刺树上。有时我们摘酸枣时不小心就会惊扰到它们,马上就被愤怒的蛰驴蜂像微型轰炸机一样紧追不舍,撵得我们遗鞋掉帽子到处乱窜。灵醒娃赶忙用衣服蒙了头爬在地上一动不动,暮气的跑不动也不知躲避,被蛰得鼻青脸肿,哭爹叫娘。因而,那时经常能看见放羊回家时后面的娃拉着前面娃的衣服缭缭(35),也不用问指定是打酸枣被蜂蛰肿了眼窝。

然而酸枣的诱惑远大于被蛰的疼痛,后来也不知是受了大人们用烟火熏獾还是娃娃书《三国演义》中‘火烧赤壁’的点拨,用火来对付这些蛰驴蜂成为常胜之法宝。一旦发现枣刺树上有蜂窝,便会拣上一大把干蒿草点燃,让那些脚下利火(36)的人用衣服蒙上头迅速地放到蜂窝下方。蛰驴蜂们往往还没来得及起飞便纷纷烧折了翅膀掉了下来,死的死,伤的伤。当然了,烧蜂时稍有不慎也会引火烧身,被火燎到头发眉毛的事也时有发生。烧掉了蜂窝,鲜美的酸枣就会唾手可得,当然娃们中领头的也会论功行赏,那些冲上前放火的人自然会分得比别人多一点。

打酸枣的危险也不仅来自于蛰驴蜂,还有让人为之凛然的长虫(37)。许是枣刺树下荫凉吧,打酸枣碰见长虫也是常有的事。那时节对于长虫来说,碰到我们也就意味着几无生还可能。自觉难逃生天的长虫便高昂着头、吐着信子吓唬着我们。胆小的趔得远远的,呼儿三儿(38)喊叫着给自己壮胆,并不停地用手捊(39)着颡上的头发(那时据说长虫抬起头是要数颡上的头发,如果谁的被数清便会晚上跑到谁的家里去,也不知是真是假,心里总是怯火)。胆大的则拿了棍去拨弄,慢慢将其赶进新挖的土坑内,待长虫头进入坑后便迅速用土填埋,然后用棍子砸瓷实,露出除头以外的部分在地面。这时,垂死挣扎的长虫外露部分会像鞭子一样摔来摔去,最后终落得破肚而亡。

无论是点火烧蜂也好,长虫甩鞭也罢,本也无意招惹我们蜂和蛇,却平空飘来无端祸事被折磨得丧了性命,皆因阻挡了我们打酸枣吃嘴的道。是该责怪诱人的酸枣还是嘴馋的我们,也从来不会有人深究。

寒露过后的塬上,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扑向了塬畔沟垴,原本一袭绿裳的酸枣树很快便被剥了个精光,吹落一地残叶,但坚硬的枣刺依旧忠实地守护着那枝头火红的酸枣,让人万般垂涎却又无从下手。那一颗颗高挂枝头红彤彤的酸枣像是上天遗落凡间的红玛瑙一般,在这绿意尽失、满目萧瑟的土硷塬梁上更显得富贵冷艳,红了塬畔也醉了山坡。

几十年过去了,那些曾经带给我们儿时乐趣的酸枣树依旧在硷畔崖间年复一年顽强而不曲地生长着,火红的酸枣也依旧充满着诱惑。然而,昔日的梯田荒芜了,昔日的少年也已不知踪影,空荡荡的南沟里留下的也只有满满的回忆了。

方言注释:

(1)荒倍子:形容没有约束,任其生长或用掉的样子。

(2)年馑:指荒年。

(3)命系系:命根子,赖以活命的东西。

(4)挣死挣活:不顾惜身体,拼着命劳作。

(5)撂跤石:沟坡地里一种硬度近似于石头的土质凝结块。

(6)三瘪四不圆:形容物品变了原先形状的样子。

(7)不歇气:一直动,不停止的意思。

(8)失绝:责骂

(9)地地菜:荠菜的陕西方言叫法。

(10)姆犊娃:月娃子

(11)花媳妇:瓢虫的方言称呼。

(12)酣水:唾沫液

(13)单崩人:光棍汉

(14)学模:找机会

(15)燋(jiao):人性情急躁、火爆。

(16)拨件:一种套在碌碡上的便于拉动的器具

(17)打摺:收拾、整理

(18)铺衬:破布片

(19)班辈:辈份

(20)熬晌:工作或干活时间长。

(21)揭地:犁地、耕地

(22)瞅实好:看准

(23)相端好:看准看好

(24)肩过子:肩膀

(25)擢:此处是拨、挖的意思

(26)煨:在带火的灰里烧热东西。

(27)寨:用枝条等扎围挡。

(28)隔壁邻里:泛指同村的乡亲。

(29)嫩善:形容植物长得很嫩的样子。

(30)网笼:管住的意思。

(31)‘呱啦鸡’裹泥:‘呱啦鸡’是指野鸡,意思是抓了野鸡后用尿泥糊上烧着吃。

(32)白色:这里是指果子成长到青中透白的程度。

(33)害着娃:这里指女人怀孕。

(34)蛰驴蜂:指马蜂,又叫地窝蜂。

(35)衣服缭缭:衣襟

(36)利火:麻利、利索。

(37)长虫:蛇的别称

(38)呼儿三儿:扎扎呼呼、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

(39)捊(bao):拨动或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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